玄武依然在笑，只是神情愈發萎靡，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枯萎著：“我還是喜歡聽你喚我阿捷。”

內疚自責等情緒齊齊湧上心頭，朱雀徹底哭成淚人兒。枉她自詡醫術高明，此時明知他中毒，卻束手無策，完全沒辦法救他！

她隨身攜帶的藥不多，剛才已將身上幾種最好的藥給他服下，卻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。若此時身在城中該有多好，即便暫時無法解毒，她至少能試試死馬當活馬醫，用猛藥暫時把毒性壓制住……然而沒有如果，哪怕即刻趕回通州，最快也需要大半個時辰，壓根就來不及，且玄武此時根本就經不起顛簸。

然而她不敢放棄，絞盡腦汁地想著還能怎麽做。

封住穴位？用內息逼毒？沒用，毒性已進入心脈。

換血？這只會加劇他的死亡。

正思索還有沒有其他辦法，卻突然聽得玄武喑啞著嗓子道：“別哭，別為我哭。”

玄武動了動手指，本想擡手替她拭淚，可身上又痛又酸麻，他壓根就使不出力來，更別說擡手，於是只能強忍著身上的諸多不適，勉力安慰她：“我如今這般模樣，並不是你的錯，是我太大意。若我能早些察覺那道冷箭，便不用以身抵擋，若我能提前察覺箭上有毒，便能運功逼毒……是我自己估算錯誤，與你無關。”

說完這些，他急劇喘息著，力氣流失，幾乎要閉過氣去。故他沒有告訴她，是因為擁她在懷，他的心緒才徹底紊亂，情緒也蕩漾起伏，無法平靜。

那時他極其自私地想著就這樣抱住她再不放手，可眾目睽睽，他到底羞澀，這才轉身逃走……所以他的傷真不是她的錯，是他自己太飄飄然。

不過，他不悔啊！

他早就知道她看似通透，卻對情愛一事甚是膈應，不願觸及。然而他傾慕她已久，日思夜想，難以忘懷，雖然命不久矣，但臨死前能得償所願，倒也不虧。

朱雀緊緊地握住他的手，哽咽不能言。

依他這般說法，她亦有責任，她不曾提前察覺暗暗襲來的冷箭，身為醫者，她才該識傷辨毒……可她都沒有做到。

簡直無地自容。

玄武垂眸看著他們緊緊交握的手指，心突然軟得一塌糊塗，那句本以為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說出口的話，突然就有了告知的欲望：“月月，我喜歡你。”

朱雀驚愕，含著淚不敢置信地看他。見他的眸光愈加黯淡，猶如豆大的瑩瑩燭火般搖擺掙紮，隨時都會熄滅，一時只覺心痛如絞。

故盡管滿心驚訝，但她說不出拒絕的話：“好，只要你好起來，我們便在一起。”

玄武的眼神再度亮了亮，隨即卻更加慘暗，他用力地張嘴，竭力吐字：“不要騙我。”

“我從未騙過你。”朱雀鄭重回道。

玄武看著她，認真看著，嘴角緩緩揚起，可眸光漸漸渙散，聲音也低微得難以聽辨。

“你還是騙我罷，我已沒多少時間。”

“白虎也喜歡你。”

“他很好，忠厚，真誠，他會好好照顧你，祝你們幸福。”

朱雀滿臉悲痛地怒瞪他，心中卻湧起一股無名怒火，便拔高聲音怒喝道：“別用這種托孤的語氣，你是我的誰？憑什麽把我托付給別人？”

玄武頗是無奈地看她，跟她交握的手指逐漸無力。

知他已然撐不住，朱雀頓時心慌，兩只手一起捧住他的手，死死握住：“我給你個管我的身份好不好？我跟你成親，現在，立刻，馬上，就在這裏！”

玄武本已焉焉欲閉的眼睛驀然睜大。

“今後，由你親自來照顧我！你帶我去玄武一族見你的父母，我帶你去南悅谷拜見我的爹娘，我們幸福地生活下去，好不好？”

玄武只看著她，他張著嘴，卻只能輕微喘氣，已說不出話來。

但終歸，他幾不可辨地搖了搖頭。

他不能拖累她。

但朱雀決心已定，她一手將他扶起，一手從懷中掏出一方雪白的錦帕蓋在自己腦袋上：“時間倉促，來不及準備嫁衣跟紅蓋頭，便將就將就罷。”

錦帕很小，壓根就遮不住她的面容。玄武看著她，眼角漸濕，悲傷凝聚成淚珠，從他臉頰滑過。

見他落淚，朱雀反而笑起來，眼中雖含著悲傷，但笑容卻也真切。她擡手拭去自己臉上的淚痕，整整發梢及衣裳，又替他整理一番。“那我們就這樣拜堂罷，一拜天地。”

她攬著他，微微用力想使他低頭，卻察覺到薄弱到隨手便可擊潰的抵抗，她再度沖他一笑，二話不說地強壓著他行禮。

“二拜高堂，玄武一族在北方，就拜北方吧！”再次強迫。

“夫妻對拜。”

用力扶住他的肩膀，轉身面對她，朱雀正欲擡手繼續逼迫，他卻已然垂下頭，她眼前再次有淚水聚集，虔誠地跟他對拜。

“禮成。”她含著淚，邊柔聲喚他，邊舉起他的右手掀起遮蓋在她頭上的錦帕：“夫君。”

玄武彎唇，勉強擡眸看她一眼，下一瞬卻癱倒在她身上，右手從她耳際無力滑落。

雪白的錦帕輕飄飄地滑落在地，瞬間沾染上泥汙。

朱雀怔楞許久，沒有去探他的氣息，只默默地擡手，將他抱在懷中。燦金色的陽光逐漸驅散黑暗，東方天際被染出一片霞色，絢麗得很，而他們兩人的身影交融在一起，久久沒有分開。

隱約有腳步聲響起，然後停在身後。

“朱雀。”是白虎在喚她。

玄武說，祝她跟白虎兩人幸福，於是他放心地走了，可她憑什麽要聽他安排？說好以後由他來照顧她，他食言，她自然也不聽他安排。

於是她不搭理白虎。

白虎猶豫又猶豫，想上前來探玄武的氣息，她一巴掌把他的手揮開，然後目光如炬地盯著他：“你別碰他。”

白虎怔住，不知所措，滿臉受傷。

朱雀卻不搭理，眼神依舊直楞楞地看著東方的天際。

直到葉婉兮前來，她才恢覆些許精神，道：“三娘，我知這塊草坡早就被鎮遠侯買下，如今也算是你的地盤……讓我把阿捷也葬在這兒，可好？哦，阿捷便是玄武，此處是我們成親的地方，能夠葬在這裏，他肯定會歡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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